○龍曉初
月光書簡
夜,是一頁未拆的信箋。我獨坐于窗臺,像一粒被遺忘在時間邊緣的墨點。月光斜鋪進來,如一封自遠古寄來的書簡,字跡泛銀,句讀無聲。它不敲門,只輕輕掀開簾角,便將整個宇宙的靜謐,傾注在我掌心。
這光,不是照耀,而是低語。它說:你曾以夢為舟,橫渡過多少個無岸的夜晚?又曾在哪一輪圓滿里,把名字刻進星辰的年輪?
床空著,一句未說完的情話。思念,早已長出根須,在胸腔深處蔓延成林。我想把這月光折成紙鶴,讓它飛越千山,落于你窗前——
哪怕只是驚動一縷塵埃,也算替我,吻了你的晨光。
古人舉杯邀月,今我凝神讀光。原來孤獨并非荒蕪,而是靈魂在與永恒對視。
當城市沉入酣眠,唯有夜醒著,守著人間未熄的微念。
月不言語,卻把萬古情思,寫滿每一片葉脈、每一道屋檐。若你也在看,請記得——
此刻我們共讀的,是同一封來自蒼穹的情書。
風起時,心湖微瀾
風,是夜的舌頭,舔過樹梢,也撩撥我的心弦。它帶來遠方的消息:某片落葉正飄向歸途,某個孩子夢見了彩虹橋,一位老人,在燈下重讀年輕時寫給愛人的信,淚濕紙背。
我的心湖本如鏡面,映著天穹與桂影。風偏要頑皮,慫恿誰擲下一枚石子——
漣漪蕩開,一圈圈,竟是少年時那場未曾出口的告白。吳剛伐木聲隱約可聞,鑿進時光的骨節(jié)。嫦娥是否也曾在寒宮數(shù)星?她望的,可是人間某一扇亮燈的窗?
云緩緩移,似不愿打擾這份清寂。它們馱著月光,走向沒有方向的方向——
正如我心中那些漂泊的念頭,不知該靠岸于回憶,還是啟程向未來。
夜來香悄然綻放,香氣如絲,纏繞記憶的枝頭。百合靜立,目光澄澈如初雪;紫杜鵑倔強,在暗處燃燒血色的信念。它們不說愛,卻用生命詮釋著等待與堅守。
風繼續(xù)吹,吹皺一池月色,也吹動我心底的柔軟。原來,最深的思念,從不需要喧嘩。它只需一陣風,一點光,就能讓整個靈魂,泛起溫柔的波浪。
醉月辭
酒不必斟滿,月已盈杯。我以目光啜飲,飲下千江之水,萬古之霜。李白醉倒的地方,詩魂仍在游蕩。他的影子與月光交融,釀成一首永不干涸的絕句。
我也想醉,醉在這無票入場的盛宴里——
賞月者眾,但能與月對酌的,幾人?
街燈如菊,開在塵世的角落;山影如墨,臥于城外的夢境。月亮,那個碩大的流浪者,晃蕩在樓宇之間,尋找失落的故鄉(xiāng)。
我把星斗編成詩行,把雪花幻作春信。終究,無法織就一件御寒的衣裳,送給寒夜獨自趕路的人。月光是淋不滅的火焰,縱使宇宙荒涼,它仍飄渺存在。我把它紡成紗,織成絹,包扎天下破碎的心。為漂泊的靈魂,縫一個圓圓滿滿的歸宿。
醉意漸濃,我聽見桂樹輕顫,聽見露珠滑落,聽見月光走動的腳步聲——
細碎,溫柔,母親喚兒歸家的呢喃。
此刻若有音樂,譜此夜之韻,旋律定是:“為著愛,坦蕩、淋漓地做人?!?/p>
心月
心一旦靜下來,便成了另一輪月亮。懸于胸中,不照他人,只映自己幽微的溝壑與光亮。歲月如潮,沖刷記憶的礁石,可有些東西,比石頭更硬——
那是愛過的痕跡,痛過的印記,等過的眼神。我曾幻想,在無霧的清晨,有一枚朝陽的紅唇,吻我于滄桑,吻我于死。如今才懂,真正的吻,是月光落在睫毛上的一瞬顫栗。
夜,并非因月而動,而是因憶而醒。億萬年的風月,不過是一陣風吹過地球的臉龐。唯有心事透明如月,與詩人對飲千年。
滴淚的腳印,在荊棘路上跋涉。黎明前的血色,是誰在苦苦尋覓?是我,是你,是我們所有不肯放棄希望的魂靈。
心月漸圓,明晃晃掛在天地之間。它不說圓滿,卻已照亮來路與去途。原來最深的團圓,不在天上,而在心上。
歸途
夜漫漫,路漫漫,心亦漫漫。我已在某種幸福中摸索,在某個等待中企盼。
愛是無限的泛濫。我的愿望,我的愛只屬于這樸素的月光,和月光下甘蔗林般冗長的相思。甘蔗甜而多汁,一如思念,越咀嚼越綿長。
每一節(jié),都藏著一個未說出口的名字;每一片葉,都在風中低誦一句古老的情話。
我知道:花不會拒絕雨露,鳥不會蔑視陽光。正如人,不該拒絕愛的來臨,哪怕它帶著傷痕。前方,似有蔚藍抒情在召喚。從古驛站走出,迎面是遼闊的黎明。我不再問知音何求——
此刻,月光已為我寫下全部答案。歸來吧,漂泊的心。月光的孩子,終將回到團圓的寂靜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