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劉祖建
1978年夏末秋初的一天,我的伯伯(我和弟妹叫父親為伯伯)媽媽接到了我考上正安一中高一重點班(該班在全縣農(nóng)村招生約50名)的通知。從這一天開始,他們卻發(fā)愁了。
生活困難、經(jīng)濟拮據(jù)是擺在伯伯媽媽面前最頭痛的大事。現(xiàn)在我又考上了高中,給本來就經(jīng)濟困難的家庭又增添了一筆較大的開支。盡管家庭十分困難,但他們從知道我考上高中的那一天起,就開始為我準備上高中的一切了。
媽媽找出家里的舊被子、舊床單以及我平時穿的那幾件舊衣褲,洗干凈后,把該縫補的地方都縫補好了,把我的舊衣褲和一些日用品以及陳姑爺送給我的舊鋁制飯盒,一并裝到了我家的那個舊篾箱里。被子、床單等就用塑料紙打包捆好。
去正安一中的頭天晚上,媽媽把借來的錢用針線牢牢地縫在我穿在最里面衣服的荷包里,并反復(fù)叮囑我:一定要到學校才能拆線取錢。媽媽還用干辣椒和菜籽油給我炒了一瓶油辣椒,要我?guī)コ?。弟弟妹妹們也把平時舍不得花的幾塊零用錢執(zhí)著地塞給我。
我家到縣城,沒有通客車。十多歲的我,從沒有離開過家,現(xiàn)在要去一百五六十里遠的正安縣城讀高中,我根本就找不到去縣城的那些山路。伯伯媽媽商量后,決定由伯伯送我到縣城報名讀書。
市坪到正安縣城,要走十四五個小時。一路上要經(jīng)過廟壩、沙谷梁、龍?zhí)翜稀⒁煌胨?、白石、流渡、林關(guān)、巖口、獨龍?zhí)?、米糧、和溪、石筍溝,最后才到縣城。
那天天還未亮,伯伯就用扁擔挑著我讀書的行李,我背著一個布包,跟著他坪街上出發(fā)了。我們走過廟壩,來到沙谷梁時,天才麻麻亮。從沙谷梁到白石,要經(jīng)過陰森恐怖的龍?zhí)翜蠉{谷,峽谷兩邊群山綿綿,山路陡峭。山路的兩邊長滿了灌木和茅草。在灌木和茅草叢中,我緊緊跟著伯伯,不敢離開一步。那段山路十分險要,且多在半山腰,下面是懸崖峭壁,一不小心摔下去就麻煩了。走到一個地方時,伯伯告訴我,這里叫一碗水。因為左邊的石壁上有一個碗大的石水凼,裝滿了清澈的水。來往行人走到這個地方,正好有這一碗水解渴。這個地方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。解放前的土匪和強盜經(jīng)常從兩邊山林里沖出來搶劫行人。輕者,搶走財物,留下性命;重者,丟了財產(chǎn),還遍體麟傷,甚至性命不保。過了一碗水再往下走,很快便到了白石公社。白石街上全是木房,約十來戶人家,靠山的一面沒有房屋,人們叫它半邊街。街上人家戶的水缸,大多安放在大門口。從街上路過的行人,走得口干舌燥時,便可從街邊的水缸里舀一瓢清澈的泉水咕嚕咕嚕喝下解渴。走過白石,來到了新橋。這個地方有一條小河,河上有一座木質(zhì)結(jié)構(gòu)的房式小橋,人們叫它涼橋,房頂蓋著青瓦。小橋長約三四十米,兩邊有牢固的木欄桿,欄桿內(nèi)側(cè)鋪有木板。來往行人經(jīng)過涼橋時,大多都要在橋上坐著休息一會。伯伯和我來到橋上,坐在兩邊的木板上稍稍休息。涼橋,仿佛過往行人來去匆匆的驛站。
走過流渡,我們便開始登山了。從流渡沿著陡峭蜿蜒的山路一直往上走,走了很久才走到林關(guān)公社。林關(guān)海拔比流渡高出幾百米,四季云霧繚繞,到處荒山野嶺,還時有野獸出沒。為此,百姓大多養(yǎng)狗,且極其兇惡,見人便咬。伯伯很有經(jīng)驗,凡是走村過寨,他就事先找好一根結(jié)實的木棍,再找?guī)讉€拳頭大小的石頭放在身上。伯伯叫我走前面,他走后面。因為山村的狗,喜歡攻擊走在后面的人。我們經(jīng)過的村寨,幾乎都有惡狗追來咬我們。經(jīng)過最后那個村子時,三四只惡狗狂吠著向我們撲來,伯伯立即放下行李,左手緊緊拉住我,右手將石頭迅速扎出去,剛好打著沖在前面那條狗的頭部。狗們見狀,便迅速退了回去。有好幾次,我都差點被惡狗咬著。
山路的兩邊,幾乎都是灌木、野草和森林,偶爾能見到一些快要成熟的苞谷。走了好長時間,仍不見一戶人家,不見一個行人,還時常聽到樹林里野生動物走動和吼叫的聲音。因此,我越走越害怕。伯伯帶著我走過幾乎荒無人煙的林關(guān),穿過陰雨綿綿的云霧,來到了巖口。從巖口開始,就往山下走了。下面是正安縣境內(nèi)最大的河流芙蓉江,江的兩岸風景如畫。伯伯帶著我從巖口沿著崎嶇陡峭的山路緩緩下行,走了很久,才走到山腳下米糧公社境內(nèi)的獨龍?zhí)?。只見對岸一艘小木船??吭诮?,卻不見劃船的人。伯伯便朝對面的小村喊話,說我們要坐船。喊了好久,才見有人朝小船走去。這是我第一次坐船,船在江上晃來晃去,我有些害怕。
到了和溪,太陽已經(jīng)偏西好遠了。伯伯和我都很疲勞,很饑餓。我的腳掌和腳趾被解放鞋磨出了好幾個血泡,有的血泡已經(jīng)出血,走路疼痛。此時,我多想躺下休息一會,可是不行,和溪離縣城還有幾十里呢。伯伯帶著我找到了和溪飯店,買了一些東西吃,吃完了又繼續(xù)趕路。
太陽落山時,我們已走過了石筍溝,來到了縣城郊區(qū),隱隱約約能看到正安縣城了。夕陽的余暉將縣城照得有些朦朧,仿佛籠罩著淡紅色的輕紗??h城好大好大,有數(shù)不清的房子。
我們走到縣城時,天已經(jīng)全黑了。伯伯帶我來到縣城東門,在一家居民的樓上住了一晚。這家居民并未開旅社,得知我們的情況后,同情我們,便在樓上騰一塊地方出來,讓我們住了一個晚上。
第二天早上,伯伯拿了幾角錢給那家主人后,就帶著我到縣城東門的正安一中報了名,將寢室的床鋪安頓好后,伯伯獨自一人,又沿著來時崎嶇陡峭的山路,一路爬山涉水,穿過人煙稀少的林關(guān)和陰森恐怖的龍?zhí)翜?,回到了市坪。而我,由此拉開了高中歲月的序幕,開啟了我求知求學的漫長征程。